每當我在這間教室上課時,總會注意到白板角落的一行小字:
Pm3:00 士豪吃藥。
那是安親班老師寫下的備忘錄!而這個叫做「士豪」的孩子,並沒有在我的課堂上作文課。每當作文課時間一到,士豪就會帶著功課,到隔壁教室繼續完成,等我進來上完課離開之後,他才會回來。
因此,我對這位小朋友一點印象都沒有,但他的名字卻經常會在我的潛意識中出現。
這一天,我總算看到士豪的樣子。
作文課上到一半,士豪從隔壁跑進教室裡,回自己座位上拿出遺忘的藥袋,班上那個長著雀斑的小男生,很熱心的向我介紹:「老師!他是我們班上的『妖怪』!」
我微笑說:「我認識他!他是士豪。雖然我第一次看到他,可是我知道他的名字!」
士豪對於別人對他的稱呼,感到很不自在,頭一直壓得低低的。
我狀似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,這才恍然大悟:他的臉受過很嚴重的傷,頭骨已經變形,雖然皮肉已經癒合,卻好像有一條溝痕橫跨他的臉。
我故作鎮定說:「喔!士豪受過傷!也只是受過傷而已!在這個世界上,有非常多的人都受過傷!」
我伸出自己的雙手,對全班同學說:「就像我,看起來很正常,可是我也受過傷。我三歲那年,爬上一張滾輪椅,不小心摔下來,右肘的骨頭碎掉了,醫治之後手卻變得不一樣長,右手比左手短了兩三公分!」
同學們紛紛驚呼起來:
「真的耶!」
「不會痛嗎?」
「原來老師也受過傷!」
膽子大一點的孩子,還要求摸摸我的右手。
「所以囉!如果受過傷就叫做妖怪,那老師也是妖怪;而現在沒受過傷的同學,未必以後不會受傷,難道那時候也會變成妖怪嗎?」我做了個鬼臉。
孩子們搖頭。
士豪也用力搖著頭。
趁孩子寫作文時,我跟著士豪走到門外,蹲下身問他:「受了這麼嚴重的傷,當時一定很痛吧!」
他囁嚅說:「爸爸騎機車載我,結果半路上摔倒,我在醫院住了半年,現在每天都要吃中藥調理身體!」
「士豪!」我看著他的眼睛說:「如果還有別人會批評你臉上的傷疤,請你千萬要記得,那只是受過傷而已。況且台灣醫療設施很先進,也許你長大後想動個小手術……就是『打一針、睡一覺』,醒來之後疤痕就不見了!你說簡不簡單?」
「對呀!我只是受過傷而已呀!」士豪的音量變大了。
我摸摸他的臉,兩人相視而笑。
故事中的士豪,當然是個化名,但我永遠忘不了他拿著藥袋離開教室時,把頭抬得高高的樣子。
我的悄悄話:
身為一位老師,身上帶著學生不可侵犯的權威感,對於年齡愈小的孩子愈是如此,正因為這樣,站上講台之後的一言一行,對他們日後影響之深遠,甚至連老師自己都想像不到。
手中握著一言百諾的權杖,我對自己一點點細微的觀念,都抱著戒慎恐懼的態度,並且反覆思索,再三檢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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