課程進行約十分鐘,教室外頭傳來一陣哭罵交雜的聲音,不一會兒,門忽然被打開來。一位氣急的媽媽將女兒推進來,儘管她喉間發著淒厲的銳叫,卻頭也不回的,走了。

    同學們都將視線轉向門口,嚇得不知所措。班主任將我拉至一旁,滿臉歉意的解釋說:「這孩子,有一點狀況,媽媽又很強勢,所以……」


    我微笑的說:「就試試看吧﹗」


    於是現場氣氛從原本的寫作課,被刻意經營成笑話課,同學們已經忽略剛才的尷尬場面,而小女生則坐在門口地板上,掩臉啜泣。


    「『……第三位乞丐說,請給我一根吸管,因為前兩位乞丐把地上的嘔吐物吃光了,只剩下一些湯了。』這就是網路噁心笑話排行榜的第二名﹗」隨著滿堂震耳欲聾的笑聲,她終於抬起頭來看我一眼。


    「老師,我們要聽第一名的笑話﹗」


    「對啊﹗」


    「繼續講啦﹗繼續講啦﹗」


    我請大家保持安靜,揚揚眉毛說:「當然要講冠軍笑話囉﹗對了,那位新同學,裡面有你的座位,請進來一起聽吧﹗」


    小女生淚痕未乾,睜大眼睛望著我,我若無其事的轉身,繼續說笑話。


    其實我一直在注意她的反應。


    她站直身子,拎起書包,在最靠近門口的座位坐了下來。


    聽到精彩之處,同學們發出尖聲怪笑,她也跟著笑了開來。


    笑話在最高潮的地方畫下句點,同學們用力敲著桌子狂笑,她也開心的拍著手。


    緊接下來,她和大家一起打開書包,拿出鉛筆盒,再掏出一枝筆來,高高興興的寫作文。


    「喂﹗妳剛剛幹嘛要哭呀?」旁邊的調皮男生問她。


    「哭?誰哭了?你再不好好寫,我看你就要哭了﹗」我擠著眼對小男生說



    中途休息時,媽媽在門口偷偷觀察女兒的狀況,我對她比了OK的手勢。後來媽媽私下告訴我,當她知道女兒有自閉症,就有了與疾病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,除了按時就醫,固定接受藥物治療,她也狠心把女兒推到人群中,強迫她去適應環境,幾年下來已經有了具體成果。


    這位媽媽一度噙著眼淚,對女兒說:「有一天我會年老、死去,沒辦法照顧妳一輩子。妳要勇敢去面對妳的命運﹗」當時她才幼稚園大班,只是被媽媽的舉動嚇呆了,喉間一陣尖聲怪叫。


    休息時間結束,我回到課堂上,偶爾瞥向那位安安靜靜寫著作文的小三女生,她的字跡娟秀,用詞婉約,怎麼也看不出和其他孩子有何不同。


    這些改善來自那位忍著辛酸淚水的媽媽,以及那些「辛苦了」的老師們……


    「各位小朋友,請檢查一下自己的文章﹗如果同一段文字出現兩個相同的形容詞,就把它換另一種寫法吧﹗」我在教室座位之間,來回逡巡。


    那孩子忽然抬起頭來,對我燦然一笑。剎時之間,一切的辛苦都化成了欣慰﹗


    自閉症媽媽的心情,我好像懂了。


 


 


我的悄悄話:


    自閉症孩子身上彷彿有個無形的開關,只要一誤觸按鈕,他們就會像受到驚嚇的蚌殼,突然將自己封閉起來,再也不願開啟心門。


    故事中的小女生,日後又發生一個狀況,因為媽媽要求她要在當天完成作文,班主任只好將她課後留班。當我接到班主任的電話,再趕到教室時,孩子已經縮著身子,面對牆角,還摀住雙耳。


    「我是作文老師,妳好嗎?」


    「……」


    「可以轉過來跟我說話嗎?」


    「……」


    「妳聽得見我嗎?如果聽得見,就點點頭好嗎?」


    「……」


    「我知道妳今天不想寫作文,我請媽媽讓你先回家,好嗎?」


    「……」


「我現在把作文還給妳,我們下次再寫吧?」


    「……」


    經過半個小時的溝通,小女生維持不變的姿勢,只是張開手肘,輕輕夾住我遞給她的作文稿紙,這表示怯生生的蚌殼,又打開了一條縫隙。


    面對自閉症孩子,我的方法有三個,那就是:等待、等待、再等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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